“朝天古寺横”

早年，看到清康熙年间本土乡贤王浑仁在《高洞寺晚眺》一诗中写道：“北望多佳致，朝天古寺横。雨余山有色，风过树无声。野雾迷郊暮，斜晕照壁明。达观尘梦醒，世外一卢生。”这幅用文字绘制的美丽川南水墨画，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而少时所居住的地方同浑仁先生所处方位接近，每天一开门一推窗，就能看到朝天寺山头那伟岸的身影。在盐都城区北部大面积的浅丘地带中，突兀而起一座高高的山峰，让人生发出对“山岳”的想象。我和古人隔着久远的时空，也隔着苍茫的云雾，感受着同一景致。于是，盼望能到那高峻的山寺走上一遭。

又听一位年长的乡邻讲，其幼时去过山上寺庙，曾见林木森森，郁郁葱葱，更有三四人合抱之巨柏，参天而立。庭院中有白鹤栖息，望之如见一地白雪。那时，朝天寺香火旺盛，从大坟堡凉水井到山前的石板路上，虔诚的佛教徒一步一叩，前往心中的圣地。每逢场日，路上熙熙攘攘，场面壮观。惜某一时期，大刀阔斧，飞向精美的石刻，无辜的树木。不日山顶秃然，从此寺毁林灭。那么，它残存的风姿是怎样的？于是，带着心中的迷惑，盼望能到那神秘的山寺探看一番。

再后来，阅读一些文字，增进了对它的了解。志书上说，它海拔426米，为区境内制高点之一。黄兆华先生的《自贡场镇风情》中描述，人在其上，“可望数百里”之雄。它九沟十八岔的地貌，蜀汉建都差点选址于此、建文皇帝避难隐居于此的曼妙传说，几百年确切的建寺历史，近代外国传教士修建的教堂……无不勾起人的兴趣。如此，更增添了对那饱含文化风韵的山寺的神往。

故址清寂

青年时代，终于有了个机会造访朝天寺。当时，顺着一条简易公路盘旋而上，步步登高，确有朝圣之感。公路尽头，为寻常砖舍。短短的街道，间杂着些许店面、茶馆。顺着旁边一条石板梯道往上攀爬，经过一座城门似的古雅雄浑的石门，便来到山顶的平坝。这就是往昔拜佛者心中的圣地遗址了。昔日如金顶般的平台之上，仅零落地点缀着腿臂粗细的香樟树，哪里见得到参天巨木的影子。一棵较粗的歪来扭去的黄葛树孤独地站在小树间，算是树中长者，或许是当初斧头下的幸存者吧？它是否领悟了庄子的教诫而处于“材与不材之间”而免遭劫难的呢？

几排灰瓦青砖的平房，组合成了一所村小。平房之间，散乱摆放着几个雕有花纹的石凳。隔着平台中间的操场，一座无顶的石粮仓孤寂地站在小学对面，矗立的石柱和镶在其间的石质墙体都经过精心打凿。旁边一块区级文物保护单位的石碑，表明着它现今的身价。曾和它相伴的巍峨大殿该有着怎样一种雄浑？

崖边，整齐排列着苔痕暗绿的地基石，不经意地透露出一点往日的繁盛。远眺，天地开阔，群山拱列。脚下，蓊郁树林，干涸田畴，红砖楼房稀疏伫立，一条小街初具雏形。在这段残垣上远望，还能遥想陆游在荣州高斋的感觉：“下临山村，萧然如世外”。

沧海桑田，世易时移。没了香雾缭绕，烟岚缥缈。没了红墙碧瓦，熙来攘往。一座香火旺盛的寺院，竟然就只留下了这么一点残迹！寺已无，名犹在。一时间，不禁感叹毁之易，建之难。

画卷锦绣

俱往矣，戊戌之秋，再上朝天寺，又有新感受：换了人间！

曾经那么遥远，让我向往多年才实现夙愿的朝天寺，如今已不再经过一条弯弯绕绕的县道。连接朝天寺到土柱村的著名的“朝土路”，开阔笔直，已经是自贡东北部新城的一条景观大道，连接着北环路、东环路两条城市干道。更令人欣喜的是，“朝”这一头，还在往北延伸，即将对接朝天村境内成自泸高速公路北互通立交桥——曾经偏僻孤傲的朝天寺，融入了城市建设的热潮中。它后队变前队，正在成为自贡东北部新城交通的桥头堡。

登高朝圣的碎石路，早已变成了水泥路。原来的公路尽头，已不再是尽头，奋力向前延伸着。如此高地，人气空前，人烟更加密集，房舍更上档次，集镇愈加繁荣。村小已搬迁，旁边一侧房舍成为装饰古雅的鸿金玫瑰旅游开发公司办公场所。团结镇卫生院顺应发展，也搬到了山上。

俯瞰山下，壮丽画卷徐徐铺展。“发展乡村旅游产业，打造城郊休闲旅游目的地”，成为朝天村百姓的新目标。特色优势农产品朝天椒继续火辣辣地受到市民垂青。建成1200亩、规划5000亩的中国玫瑰海，已开始笑迎游客。市委党校新址动工建设……旧貌新颜，动人心魄。

不久的将来，从自贡的北大门——成自泸高速北互通下来的客人，一眼就能看到朝天寺高耸的山势，和旁边怪异神奇的香炉石，那会是千年盐都留给他们的第一印象。假如未来山上庙宇重光，楼阁鲜亮，梵音袅袅，山下产业兴旺，花香蝶飞，游客如织，那朝天寺门户的第一印象将更加美好和具有价值。

新期盼

刚从朝天寺归来，又喜闻在全省“一干多支，五区协同”的宏大格局下，内自同城，在两市相邻地界建设都市连绵区的好消息。于此，官方有官方的规划，商家有商家的企盼，而我等关心本土文化的分子，则期盼这一机遇下，被行政区域割裂几十年的文脉能重新续接。

“自古以来”，至少是近两百年来盐农经济发展过程中，地处川南沃野的荣县、威远、富顺被称作荣威富地区，三地一衣带水，鸡犬之声相闻，自成一体，素为一体，有剪不断的经济往来、亲缘文脉。三地间盐道纵横，密如蛛网。百姓往来，无分彼此。清末，富甲蜀中的大盐商王朗云病逝后葬于威远，抗战时捐金首屈一指的西场盐商余述怀来自威远，富荣盐场老四大家族的颜家修建了位于当时富顺境内的三多寨、威远境内的八姑寨、荣县境内的集生寨……当这样的文脉被行政区划割裂后，两边经济社会文化交流大弱。朝天寺以北，几步跨过去就是威远县。一箭之遥的微型柠檬之乡、精美石佛所在地佛耳岩，南边的自贡市民几乎闻所未闻，不免少享受了些就近的物产，少欣赏了些身边的美景。一些郊游路线，到了行政边界，便戛然而止，殊不知前边还有佳致。

时光流转，世事轮回。内自同城新趋势，人文脉络又续延。

期盼以朝天寺地段为代表的自贡东北部新区，具有新建设理念下的后发优势，敬畏、爱惜、保护自然风貌，留住那些与优美传说相匹配的民间风情。让新城建筑与自然地势有更多的融合，让踏青路线突破绵延两市地界开拓游人视野，让两地民间交流不再有鸿沟阻隔。不要让钢筋水泥高过山巅，不要让白蜡蜡的瓷砖抢了青山的秀色，不要让噪声的分贝喧扰了自然的宁静……

（作者：区作协主席、区新联会副会长、区知联会副会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