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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轻轻叫你
发布时间:2015-11-02 15:09:14       作者:李华       来源:市作协

编者按:今年11月14日,是红岩英烈江姐就义66周年的日子,现选编诗歌一首缅怀先烈。

 

 

江竹筠,女,自贡人,革命烈士,被革命者尊为江姐。自贡人对姐,有与生俱来的亲切。不管认识的不认识的,一声姐,诸多血液都如同一脉。正因为此,谨以小诗表达我对江竹筠江乡姐长达几十年的敬重之情。——题记

 

 

姐,我叫你了,我轻轻叫你。我邀三月麦浪叫你,

邀春风沉醉的乡土叫你。此刻,我在自贡,

在恐龙横行,尔后只能以化石博物馆的一侧,

在凿井熬盐不断放大后的三多寨、大安寨的交织地段,

准确说,在你曾经光脚丫丫的江家湾,

在那依然顽性十足且亲切自然的土坡田埂,

在那条蜿蜒幽谧的李白河边,在那个常年簌簌音响的竹林,

在那种常见的雨后天晴及蓝天白云。是否可以再次确定,姐,

你真的走了,走得无踪无影。可我怎么还是觉察出,

漫山遍野的油菜花,神秘得金灿,金灿得轻盈

那只可爱的红蜻蜓哦,照样飞飞停停,

那李花,白得单纯;那桃花,粉得真诚。

哦,蚯蚓来过了,瓢虫来过了,蒲公英的伞羽饱绽了

你在哪呢?姐,袅袅芬芳,难道

竟在情不自禁地转瞬

我以千分之千的相信,你曾经走了,又回来了。

回在我的身前身后,回在我浑然间的热血激灵,

我仰起头,目之所及,那45度视角,是正对向你的吗?

我下蹲,那一地优雅草坪,那慈祥温润老泥,那辛勤朴实蚂蚁,

道一声故土情深哦,故土难离。姐,你来来去去,我都认。

在这个有姐的时代,我决计

出门

 

 

还依稀记得叫姐时分。

那是个朗润早晨。那件白衬衣,那条蓝下装,

那种瓦片头式修理的红润。姐,你在坡坡坎坎的重庆,

你穿越迷雾的那种机敏,你知道还有一个我吗?

我是你陌生的小弟啊,是你从未见过面的远房血亲。

我喝过你喝的水,吹过你吹过的风,

亲近过你亲近的院坝、镰刀、背篼、牛绳、蝉鸣,

我还在自贡。还在一个与田土相依的小镇。还属于一种人群。

我的父母,已换上列宁装,端坐于共和国柜台,拨弄着

最基层的收入支出,把一些不为人知的阿拉伯数字转账,然后,上缴国库。

1962,也许真到了我该认识你的时间刻度。我捧着中国青年出版社,

捧着一方染成红岩和一棵墨松的木刻,或者直接说,捧着你,一遍遍热读,

你的陈刚你的华为,正跳出长篇,把你姐得如此如此抖擞精神。你忙。很忙。

来不及回头望我一眼,再或者,你根本顾不及家乡那个还吃着玉米红苕的小弟。

其时,我心已飞翔,我的翘楚,我的怦动,我的泪流满面,

也同样把你姐得骨肉万分近在咫尺。那时我9岁,童男。你,或许快29。

有了老彭,有了云儿,有了苍凉华蓥山以及那些出其不意的小径。

你把近29岁的红衫套在身上,把家乡的秀发咔嚓成齐耳短发,

借助嘉陵江硬朗的汽笛,以一种乘风破浪

造型。

我懂。姐,

今天我更懂。

你是姐,你需要这样,应该这样。

你是天生的小母亲,家里的小太阳、小春风、小菊花,

你把家事担了,把苦活做了,把泪蛋蛋吞了,

把一切酸楚疼痛甚而满腹的委屈瞒了。一转身,你就是微笑,

你就是每一颗露珠,每一次黎明。真的,姐,

有你就是有一张蓑衣,一个斗笠,一个竹篮,一双手,一个温馨的角落,

有你就有轻言细语,就有父母以远玩伴之外的姐弟私密。

你在,雷雨交加算什么呢;断桥流水又算什么呢。即便是泥泞,

即便伸手不见五指,夜里有鬼,窗外有狼,姐,你不怕我就不怕!

你敢我就敢。你把自己姐成了日出日落,姐成了房前屋后、桌椅板凳。

你饿了不哭,我怎么可能会哇哇有声?

有姐,等于有了一切啊。

有姐真好。

 

 

后来,是那个姓甫的男人害的你吧?姐,你受苦的时候,

我无法立刻来在你身边,也无法突袭那种无耻男人。

好在有他。他让我从此记住了什么是叛变。什么是男人中的败类。

尽管那时我9岁。我的弹弓我的泥枪,早就提前将他瞄准。

以至于好多年以后我才发现,可耻是不可避免的。没有那样的人渣陪衬,

铁骨铮铮怎来得顶天立地?你是丹娘的化身,你是苏菲亚的精灵,不,

你就是你。你是我的姐。你是田野的女儿。你是中国一颗泥。你有阡陌的坚韧。

铁镣冷牢房黑吗?我的姐,我多想,也提前10岁20岁,权当你的战友,

你的许云峰,你的刘思杨,你的华子良。和你一起放风,一起相视一笑。

你含着热泪绣的那面红旗飘飘,飘过渣滓洞上空的阴郁,

飘过千山万水,飘进我梦中,每次每次,我都五指并拢庄严队礼:

准备着,时刻准备着。并且深信,红领巾,是你的血。

火炬,是你唤我的号。队鼓,是你下达的征召令。

就这样,我从9岁直接进入29岁。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把每一格作文,堆砌成金色的理想,堆砌成了冲锋陷阵的黄继光、董存瑞,

堆砌成了专做好事的王杰、雷锋,甚至堆砌成看不见的国际英雄

奥斯特洛夫斯基、保尔·柯察金们。姐,我长大了。

长得好大好大。

大得来我可以独立享受,红旗下那种向右看齐,向前看,

立定——

 

 

……这以后,这以后,就不提真加上10岁等于减去10岁的人生命题。

青春无悔,只有血是真的,熬炼是真的,广阔天地是真的。

那种栽秧之余,抢种抢收之余,姐,你听见我床前的煤油灯吗?

它跳跃了。橘黄了。它从用空的蓝墨水瓶盖伸出铁皮颈脖,

只关注简单起居。只关注粪桶和草鞋位置,只关注锄头和扁担的出勤率。

偶或,听任自留地喃喃自语。那时姐,你或许再次被隐蔽被遣返回乡了吧。

看我一地知哥知妹,似有衣服洗得发白的你,似有田角闷声歇息的你。哦不,

不只是这些。在那种以泥为主的农村,那些牵牛使犁的,那些养猪放羊的,

那些头戴破草帽只敢低头走路的,土壤以上,烈日以下,蠕动着的

全是一曲前所未有的再教育和接收改造的慢调。那时我真还怀疑,

长大,未必是件好事。

共和国年轻,我年轻;共和国青春有难,我焉能置之度外。

我以我生命的大提琴协奏,诠释中国最原初的俗语——

关于一根田坎有没有三截烂的哲学,以及关于

一双如何在中国土地上行走的,极带特色的

脚印

 

 

可毕竟,事实就这么残酷无情。

我如秋叶,一天天变,一天天变,从9跳到19,

然后又从19跳到39,跳到59,跳到快60 的身份。

头发里的黑色素,都用去涂写些什么表白些什么了呢?

掠一把白发,我此时仍回回头,回回头——

看你

因为你还是你。

你还在我身前身后,时而从天而落,时而莞尔飘逸。

你的江家湾,门面没破,门槛没断,还从那条路来来去去,

村口的红梅花,开了又开,还那么新颖迷离,还那么散发诗意。

那丛竹,那块草,包括那牛那狗那鹅那鸡,一切都相差无几,

江家风水哦,就这么千古一脉,悄悄融入川南民居。继续淡定,继续

平实演绎

我想问的是,我,还叫你姐吗?

你还是恒定的29呀,我的小姐姐吔,风吹雨打,早就对你失去意义。

我已超过你30。那是什么个概念呢,我和我的同龄,早已爷爷,早已奶奶。

就连我的爱女,也29之外,和你一起留在了重庆。留在了那种

永远的山城交响曲,那种理还乱的繁华与崎岖,那种绵延不绝的江边絮语。

正好那次,我们父女俩去了趟歌乐山。你,冥冥中有感知吗?我们一步一乡亲。

那么多拾阶而上人儿,谈笑风生,把你背景成数码,把你放松成公园。

你还以那种英姿,那种凛然,那身不褪色的衣,岩石般屹立。接受扶老携幼,

接受呼朋唤友,接受恋人那种转悠亲昵。阳光温柔,花香鸟语,你依旧微笑不语。

这,就是你早年最最美好的期许吗?我和我爱女,就这样,不约而同地

把你认定为同一个姐了。甚而不久的将来,还得捎上我现在还不谙世事

正活蹦乱跳的外孙。

你呀,你这个不一样的乡姐,你这个吃过井盐,饱尝深层滋味的自贡姐,

一不小心,就占据我整整一生。可能,我也会搬到重庆的。老之将至,

该和女儿住一起了。该陪离家久远的乡姐唠唠嗑了。从今往后,

我们不谈从哪里来,不谈到哪里去,也不谈鸡毛蒜皮油盐柴米

只谈人与自然,只谈风调雨顺,只谈那种久违的

天人合一。

 

 

姐,我叫你了。我还情不自禁轻轻叫你。

我邀八月桂花叫你。邀堆积如山且浓烈醇香的乡情叫你。

此刻,我在自贡。在那块仍是有滋有味的土地,

在乡情的一个普通角落,在芸芸众生的一种擦肩而过,

在相视一笑的

一种随意。

 

2010.3.3起句

2010.8.8落句

2012.7.3定句

 

(作者:市作协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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