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节那天下午，都江堰景区上空偶尔飘洒着几颗细雨，空气依然湿热。在东南口一处布满碎石的简易停车场靠车后，一家人簇拥着小外孙进入了幽深的玉垒山公园。

上次到这里是七年前的一天，市区的房屋已在汶川大地震中东倒西歪，满目苍夷。供奉李冰父子的二王庙正在修复，站在附近一块岩石上眺望，都江堰水利工程依稀纳入眼底。岷江从山里缓缓而来，在拐弯处被一条长堤分为两条江流。长堤的头部像鱼嘴，堤尾矮下去那段是飞沙堰，孤立的山头和玉垒山之间的水道就是宝瓶口了。远远望去，三部分工程组合起来像岷江之中一条狭长的岛屿或杂乱的滩涂，低矮平凡，其貌不扬，哪有世界级水利工程的雄伟英姿。

下到江边，记得当地一个挑夫曾对我说，地震瞬间突兀感到响起了阵阵闷雷，又以为是开山放炮，还没回过神来山体已经垮塌，岩石纷纷滚落。震后的岷江之水依然我行我素，奔腾不息，据说整个工程部分除“鱼嘴”出现裂缝外，其余若无其事，让人不得不感叹这“不坏金身”为何 2000多年来竟有如此顽强旺盛的生命力。

这次从景区东门入玉垒山公园，可沿“内江”平行逆水而上。经过“宝瓶口”段，这是内江水进入成都平原的瓶颈，控制着岷江进入的流量；“瓶口”旁的小山叫离堆，它使内江水经过一段水势减缓、水质澄清的流程后，又被迎面独立的山堆顶而托之，发挥出飞沙堰泄洪排沙的功能和宝瓶口自如调控的效用。两千多年前，这个生卒不详的“四川领导”，利用岷江和玉垒山的山形水势，竟能设计出这样妙绝古今的水利枢纽工程，堪称绝世天才！如今离堆公园已是都江堰的市区入口了，远远望去，枝叶繁茂，丛林幽径、让人遐思。

20多分钟后到了“安澜桥”，路边一块巨大的红色“竹简”上镌刻着著名学者余秋雨留下的两行白色赠词，十分耀眼。已就读“学前班”的外孙抓紧显示学问，字字铿锵地大声念道——“拜水都江堰，问道青城山”，并吵着问我是啥意思？是啊，啥意思呢？我还真难给他说得清楚。

“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拜水就是膜拜这里滔滔不绝的水之“上善”，还是膜拜李冰父子那不朽的治水功绩及高超的治水理念？抑或兼而有之。说到功绩，使人想起了赵朴初先生那一首著名的都江堰“拜水”诗：“长城久失用，徙留古迹在；不如都江堰，万世资灌溉。”余秋雨先生在其《文化苦旅》一书中亦言：“我以为，中国历史上最激动人心的工程不是长城，而是都江堰。”其实，岂止长城，就是比起当今中国伟大的长江三峡水利工程来，恐怕也毫不逊色。都江堰没有劳民伤财的巨额投资，没有对自然坏境的人为破坏，没有长江三峡工程雄伟的大坝和秀美的景观，唯以其特有的朴实无华和润物无声，养育了世世代代的川蜀儿女，成就了“水旱从人，不知饥馑，时无荒年，谓之天府”的美誉福地。是啊，都江堰的魅力和厚德虽不能直观，却能让蜀天之下永久享用，在中华儿女心中深深植根。

最值游人心存敬畏、顶礼膜拜的不仅是丰功伟绩，都江堰工程蕴含的具有国粹品位的治水哲学——“因势利导，顺势而为”千万不能忘记。似乎，这已经不是“治水”，更是“修身、齐家、治国”。

站在鱼嘴的“嘴边”，滚滚而来的岷江携带着深山的清风扑面吹来，让人浮想起公元前三世纪时这里的热闹场面，蜀郡太守李冰的身影仿佛就在眼前。身旁一群游客正听年轻导游大声的介绍：奔流的江水在这里一分为二。西边为外江，沿岷江河床顺流而下；东边为内江，流入宝瓶口。内江窄而深，外江宽而浅，枯水季节水位较低，60%的江水流入河床低的内江，保证了成都平原的生产生活用水；洪水季节水位较高，大部分江水又从江面较宽的外江排走，这就是自动平衡的 “四六分水”和“二八排沙”。巧夺天工的布局难道不正缘于“因势利导，顺势而为”中国古老哲学的功德无量？这大概就是拜水吧，不得不为祖先的聪明和智慧而深深折服，崇拜。

离开鱼嘴，又过安澜索桥，外孙站立绳索边沿，面朝西来的岷江，兴奋地用双手做起驾驶汽车的姿势，把脚下滚滚东去的江水想象成了动漫世界中急驶后退的高速公路，全家哈哈大笑起来。只有我，看着脚下这2000多年来分秒不息的“内江”之水，紧紧抓着孙儿不禁伤感起来，感觉自己真的老了，脚下流失的不是江水，分明是一去不回的岁月啊！再抬头望望山上的二王庙，又想起了崔颢的诗句：“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不过还好，李冰“因势利导，顺势而为”的治理理念万古长青！

夜幕降临，一家人在景区附近的“南桥”用餐，这里是都江堰市的前身——灌县古城，一座与千年古堰相生相伴的古城，一座与现代气息相呼相吸的新区。各方游客，摩肩接踵，各种叫卖，不绝于耳；坐在桥头岸边的凉棚下，目送宝瓶口奔泻而来的内江之水穿过南桥，一路向南向东，形成府河南河，滋润成都平原，成就天府之国。回过神来时，一碟香喷喷的油酥花生米端上桌了，要了一瓶冻啤酒，与女婿对饮起来……

第二天，计划去相距十来公里的青城山。“拜水都江堰”已让我们肃然起敬，“问道青城山”又会是一番什么感觉呢？

（作者：区人大常委会原主任）